到7月 28 日,英国政府就已决定以圣赫勒拿岛为拿破仑的流放地。该岛前任总督比特森将军7月 29 日发来的一份备忘录,使这个决定最后确定下来。比特森将军推荐圣赫勒拿岛,因为该岛所有着陆点都有炮台防卫,最近又在各处悬崖峭壁上设置了信号站,如有舰队驶向该岛进行营救,远在六十哩外,这些信号站就能发现,用信号把情报迅速发回总督府。
因此,拿破仑的呼吁和抗议,都被置之不理。同时,根据卡斯尔雷刚从巴黎发回的意见,英国政府决定把拿破仑作为全体同盟国的战俘而非英国的俘虏来处置。于是着手订定有关拘禁拿破仑的协约,卒于8 月2日在巴黎签署。协约规定;其他同盟国家应派出专员,以见证拿破仑确已妥为拘禁。①
由于发生了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故,得赶紧使拿破仑离开普利茅斯。那里已是人山人海,都想瞻仰这位伟大人物的丰采。小艇成群(梅特兰说,天气晴朗时竟超过一千艘),爭先恐后,在巡逻艇允许的限度内,抢着靠近伯雷勒芬号。有两三个人掉进海里淹死了,但人们还是蜂拥向前。许多男人佩带香石竹花,这在拉斯卡斯看来是个吉兆。妇女们看到拿破仑在船尾或者梯口露面,就挥动手帕。
梅特兰接到通知,要他提防3日夜间有人企图营救拿破仑。这一行法国人当时确实蠢蠢欲动。他们相信,只要拿破仑能上岸,他必定获得人身保护合所规定的权利。②而且看 来 有这个希望。8 月4 日大清早,伦敦来了一个人,带着高等法院的传票,着合基思勋爵和梅特兰海军上校交出拿破仑·波拿巴这个人,让他到伦敦去,在审理当时倚待裁决的一宗诽谤案时出庭作证。表面看来,事情是这样的∶ 某人因非难一名海军军官在西印度群岛的行为,被控犯有诽谤罪;有人出了一个主意,说他(被告)要是得到拿破仑出庭作证,证明法国舰艇那时不顶用,他的申辩就更有力。
【① 《卡斯尔雷文件集》,第3集,第 2卷,第434页和第 438 页。比特森的备忘录,见《外交部档案》,法兰西部分,第 123卷。这一事实及其他事实,驳倒了霍兰勋爵的说法(见《外交回忆录》,第 196 页),即所谓早于 1815年初,英国政府便进行交涉,要东印度公司把圣赫勒拿岛移交过来。再者,罗斯伯里勋爵在《拿破仑的后期》一书第58 页中写道∶ 利物浦勋爵认为,应将拿破仑(一)交由路易十八作为叛逆分子处置;或(二)作为社会公敌处置;或(三)由英国(不无遗憾地)加以拘禁。罗斯伯里勋爵这样撰述,有什么道理呢?
利物浦勋爵给当时在巴黎的卡斯尔雷的信件明明说∶由英国拘禁拿破仑,比起由任何其他国家拘禁他会更好些。利物浦勋爵只字未提要把拿破仑作为社会公敌处置。罗斯伯里勋爵一定知道,为了排除普鲁士人把拿破仑作为社会公敌处置这一可能性,我们英国政府和威灵顿都是尽了最大努力的。
②《外交部档案》,法兰西部分,第123卷载有基思8月1日的信,其中说∶这位将军及其随从中好些人都以为只要他们能上岸,就什么也不能把他们赶走,于是决心一有可能便试图这样做。他们越来越不服管束,非常难驾驭。】
于是,有个律师带着传票到普利茅斯来,要找基思面交,从陆上追到海上;幸而这位司合长官的座艇在全体人员一致奋力下跑得飞快,那个律师雇用的船夫们划得气喘如牛也赶不上,基思才脱了身。基思还设法告知梅特兰4日清早的情况。伯雷勒芬号当即出海,并由巡逻艇在周围警戒,不让那个带着传票缠扰不休的家伙挨近。
整个事件看来非常可疑。在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一件讼案中,哪里有个被告会想出这样离奇的一着,竟然要这位前皇帝出庭作证,证明其在西印度群岛的战舰当时是不顶用的呢,要说是某个有胆识的记者为了猎取新闻材料而玩弄的把戏吧,这种诱人的念头却不能不抛弃,因为那个时代显然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反之,可以肯定,在伦敦和普利茅斯,那些赞助拿破仑的人正出尽九牛二虎之力,千方百计要把他弄上岸,或者延迟送走他的时间。①拿破仑跟西哀耶斯、拉瓦莱特和拉斯卡斯一样,对英国法律所特有的那些规定,會经寄予很大希望。7月28日,他向拉斯卡斯口授了一份足以供法律专家作为依据的文件。拉斯卡斯说,他设法把这份文件途了上岸。②
【①《英国殖民部档案》,圣赫勒拿岛部分,第1卷,有一封1815年8月2日的信,发信的是拿破仑的意大利臣民,收信人是贝特朗夫人,其实这封信是给拿破仑的。信中说∶已将一万六千英镑交给可靠的人,用以为拿破仑效劳; 其中四分之一即将付托纽约、波士顿、费城和查尔斯敦等地商号,以提供手段,使他得以逃脱,再次夺回那人世间最辉煌的帝位。
该信请拿破仑设法推迟离开普利茅斯的时间,因为一些心怀不 满的英国军官已密谋将首相和另一大臣赶下台。拿破仑切勿寄希望于摄政王∶该岛 酒色之徒的魁首。……我把希望首先寄托于商船,不管是英国的还是其他国家的,实 行以利诱之。写信人的名字和原来的邮戳,都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认。
该信大概发自伦敦,寄到普利茅斯时,贝特朗夫人已经离去,便转到圣赫勒拿岛给她,结果被乔治·科伯恩爵士拆阅,然后发回英国政府。拙著《拿破仑研究》(1904年)已将其全文发表。同时附有巴克斯郡宾菲尔德的麦金南小姐给拿破仑的信,说她母亲依然健在,拿破仑在瓦朗斯当少尉时,她母亲就认识他,而且款待过他。
如果属实,也许是拿破仑本人促使他的朋友作出上述那番努力。不然就是那些崇拜他的英国人想出这么个计策,有意使内阁为难。要是这样,他们的企图,结果并不妙; 英国那些反对本国的集团,为他们所崇拜的外国英雄卖力,通常是没有好结果的。这个计策,害了拿破仑一行。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搞,政府当局本来不会那么快行动。伯雷勒芬号离港出海,比这一行法国人所预料的早了几天。结果他们作了一次很不舒服的航行,直到指定代替这艘光荣的旧舰送他们去圣赫勒拿岛的诺森伯兰号准备好了,来接他们过去。①
这艘比较新的军舰,从朴次茅斯下来,在斯塔特角附近海面与伯雷勒芬号和基思勋爵的旗舰汤南特号相遇。7日那天,在托尔湾的贝里岬下将拿破仑一行接过去。这位前皇帝口授了一篇庄严声明,抗议对他实行强制措施,然后向梅特兰道谢,感激这位舰长行为正直,谈到他會希望在英国买下一块小小的地产以安度余年,还猛烈抨击了英国政府。
接着,海军少将科伯恩爵士奉正式命令,从诺森伯兰号过来搜查拿破仑及其随行人员的行李,务求拿走以后可能用来设法潜逃的大宗款项。这个任务由科伯恩的秘书执行,尽量做得斯文一些,萨瓦里和马尔简也在场。结果扣留下了四千枚拿破仑金币(即八万法郎),作为这位大名鼎鼎的流放者的生活用费。奥尔坦斯在马尔梅松交给拿破仑的那条钻石项链,这时由拉斯卡斯藏在身上,作为神圣的委托继续保存下来了。航行期间,拿破仑的随从都得交出佩剑。
【① 我要是有篇幅,能用整整一章来讲讲拿破仑和辉格党人的关系就好了;讲讲辉格党人对拿破仑的支持,在 1803—1821年间如何给双方造成了损害,一方面助长了拿破仑进行种种冒险,另方面则祸及英国的议会改革,误了整整一代人的时间。】
蒙托隆说,基思向拿破仑提出了同样的要求,拿破仑只是报以愤怒的目光,这位身材高大的司令长官当场搭拉着白发苍苍的脑袋,缩了回去。蒙托隆企图以此耸人听闻,实在可悲!基思勋爵是明白告诉过梅特兰,不要向这位落难君主提出这种要求的。除了叫襄过一两次,说他宁愿自杀也不去圣赫勒拿岛之外,拿破仑表现得从容沉着,和他那些官员们的满怀忧愤适成对照,更不像贝特朗夫人那样一阵一阵地吵闹。
这位不幸的贵妇,一知道她们的厄运,就大发脾气,把梅特兰、古尔戈和拿破仑一个个挨次骂了一通,也骂自己的丈夫跟随拿破仑,最后便试图跳出船窗,投海自尽。她给拉了回来,很快又变得心平气和,暗地怂恿梅特兰去信请求基思勋爵不要让贝特朗跟拿破仑走。这位舰长照办了,那位司命长官却理所当然地拒绝干预。
可是,她那样尖声高叫,埋怨拿破仑,只隔一层薄板的邻室都听到了。蒙托隆和古尔戈本来 就讨厌她,对她的丈夫也多少有点恶威,这么一来,对这两夫妇就更加嫌恶。而这些就是拿破仑选定跟他一同流放的官员。拉斯卡斯是作为秘书而去的,他的儿子则充当拿破仑的侍童。
萨瓦里、拉勒芒和普拉纳已被路易十八剥夺人权,英国政府于是把他们扣留了,后来拘禁于马耳他岛。他们辞别拿破仑的时候,感情非常激动;拿破仑和他们拥抱告别,却非常沉着。医官曼戈,现在拒绝到圣赫勒拿岛,声称他原来要去美国,只因为他有个叔父在那边,要留给他一份遗产!这时候,贝特朗请求让伯雷勒芬号的医官奥马拉陪同拿破仑去圣赫勒拿岛。
曼戈的借口是站不住脚的,奥马拉则會用意大利语跟拿破仑交谈过一两次,基思和梅特兰本应看出他们中间有某种默契,但基思还是同意了这个更换医官的建议。至于奥马拉的口是心非,我们不妨引证巴兹尔·杰克逊所著《滑铁卢与圣赫勒拿岛》一书中的一段线;我知道他〔奥马拉〕从罗什幅尔到英国的航行途中,已完全给拉过去为拿破仑效劳了。后事表明,让此人跟这位前皇帝一道走,造成了多大的祸害。
据基思说,拿破仑乘司命长官的座艇到诺森伯兰号去的时候,心情似乎十分舒畅,谈到埃及和圣赫勒拿岛,也谈到我原名埃尔芬斯顿,以及其他许多话题,还就晕船一事和太太们开玩笑。①拿破仑就是以这样一种现实态度,刚毅地接受他命运中这个非同小可的转折。他忘却自己陨坠的痛苦,力求消解贝特朗和蒙托隆两位夫人渺小得多的忧伤; 他一生中表现得最伟大的也许是这一次。当他登上船舷,踏上这艘即将把他载去过流放生活的军舰时,舰上全体水兵屏息肃静。这位伟大人物脱下帽子、接受敬礼,然后以坚定的语调说∶将军,我来了,听您吩咐。此情此景,谁也不能无动于衷。
这一场面,不但充满对于个人的关注和悲哀,而且富有历史意义。它标志着一个天翻地覆的时代的终结,一个阴沉混乱的时代的开端,我们不妨想象一下∶那位历史的女神,心烦意乱,不由自己地走出塞纳河畔的宫阙,遥望贝里岬下发生的事情,不禁惊异;她也许会想起,当年奥伦治的威廉率领舰队跨海而来,也就是在这个地点靠岸,法国另一位伟大统治者的图谋因而受挫。法国的光荣,现在叉一次给蒙上阴影。此后一段时间,历史的女神将在拿破仑屡建奇功的各地上空盘桓,有如阴魂不息,但只会看到取拿破仑而代之的那些顽固不化的人背信弃义,遏制进步,此外就没有多少可以记载的了。
然而,人类的进步只是受到阻碍,并没有停止,不久便摆脱束缚,在喧嚣扰镶的工业区,在各国开拓的殖民地,踏上新的蹊径。历史的女神,步步跟踪,困惑不解。她的历程,起初似乎平淡无奇,毫无意义。同拿破仑分手之后,她的纪事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使人茫然不知所以。但是,气象万千的新境界,终于展现眼前。
【① 《外交部档案》,法兰西部分,第123卷。基思又说∶我陪他去看诺森伯兰号上的房间,他好象很满意,说∶房间设备很方便。而且,你知道,我随身带着我那小,小的行军床。该卷还载有曼戈的信,以及其他等等。贝特朗请求我们英国政府准许他一年后回欧洲;古尔戈的要求是他的老母需要他服侍时便回欧洲去;奥马拉则提出他应该仍然享受现役英国军医的待遇,领取全薪。】
民主主义會被拿破仑利用,同它的姐妹民族主义对敌,达七年之久,实在令人痛心。后来它才逐渐认识到这个错误使拿破仑和它自身都遭到祸害,开始同那拥戴国王而饱受苛待的民族主义联合起来。因战争而奄奄一息的工业,恢复了元气,往前发展,不断扩张,它的业绩比拿破仑这位伟大战士的武功更为持久。如今先进突出的,不是那些因拿破仑连年征战而致发展迟滞的拉丁族,而是那些桀骜不驯的条顿族,那些海上霸王和中欧盟主。
从此以后,对于这位前皇帝的处置,与沙皇把他安顿在厄尔巴岛的草草安排大不相同。当时他还保留皇帝称号,君临厄尔巴岛,可以随意在沿岸一带海上航行。这样宽大的安排,结果使欧洲蒙受了死伤八万多人的损失;加以英国政府及其委派的专员會被指责为拿破仑上次潜逃的同谋,所以,英国政府这次坚持对他实行严格得多的管制,也就不足为奇了。现在,他的舒适与尊严,都得服从安全的需要。
既然皇帝的称号使他得以要求享受特权,这就和任何监视丝毫不能相容,因此,始终坚决不予保留。拿破仑之所以坚持不断地提出这方面的要求,毫无疑问也是这个缘故。现在只是把他作为一名非现役的将军看待。科伯恩已获训令,一方面看重拿破仑,用膳时让他占首座,另方面则切戒承认其皇帝身分的任何表示。
拿破仑很快就在这个问题上作了一次测验,别人用膳未完他便离席;但除了他的随从,其余的人都没有陪他上甲板去。这使他非常生气。还有就是,英国军官在后甲板上见到他都不脱帽,这也使他很恼火。但是,科伯恩在这方面始终不声不响地坚持这样做,拿破仑一行流放者的怒气就开始消减,或无宁说是按捺下去了。
人们可能觉得,我们英国政府要是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更有气量一些就好了。不错,我们对他的皇帝称号只承认过两次,那是在1806年和1814年的谈判期间; 如果在公开宣布他不受法律保护之后依然承认他这个称号,那就不大合乎逻辑。况且,继续承认他的皇帝称号,会助长拥护波拿巴的人们的希望,而为法国着想,最好叫他们死了这份心。英国政府或许还可以辩解说,拿破仑本人會提出以私人身分居留英国,现在把他送到圣赫勒拿岛,比之让他住在英国,可以给予更大的个人自由,却并未改变拘禁的性质。
话虽如此,英国政府的决定仍然令人遗憾。拥护他的人们,非但没有心灰意冷,情绪反而更加激烈,因为他们把英国政府的做法看作毫无道理的污辱。这种情绪,被人巧妙地利用种种故事、纪念章以及表现当代普罗米修斯①被锁在岩石上的图画等等,激发起来,对于加剧法国局势的动荡,有很大影响。
除了开头这点摩擦之外,拿破仑跟科伯恩以及其他英国军官的关系还是相当友好的。用膳的时候和餐后通常在后甲板散步一个钟头的时候,拿破仑都跟这位海军少将聊天。他的谈话丝毫没有灰心颓丧的表现。谈话涉及的范围很广,有一般性的,也有私人方面的。他以精湛的知识,讨论航海学和造船术的种种细节,使这些海军人员也为之惊讶。
从拿破仑跟科伯恩涉及政治的谈话中,我们可以摘出下面一些议论。他说,他确实有意在 1803—1805年间进犯英国,在伦敦提出订立和约的条件。他振振有词地为自己处决当甘公爵一事辩护,但完全没有提到他的崇拜者日后为他开脱这个罪行而寻找出来的那些不足取的借口。谈到最近的事态,他痛骂法国的自由主义者,说他实在过于迁就议会,并详细论述了在欧洲大陆实行代议制度的危险性。
【① 普罗米修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据说是因盗取天火给人类,触怒主神宙斯,被锁在高加索山崖遭受神崎折磨。—— 译者】
他宣称,不管议会制度怎样适合英国国情,对大陆各国却是非常危险的。关于法国的前途,他表示坚信∶由于人民本来尚武,而且痛恨波旁王室,现在靠人多势众、肆意蹂躏的外国军队把他们捧回来,一旦占领军撒出,就会发生全面暴动。①
这最后一点看法,大概足以说明为什么总的来说他表现得毫不气馁。他并不认为目前的处置是定局。毫无疑问,正是因为抱有无穷的希望,所以他能够克服目前的种种困厄,而他的同伴却受不了,愁眉不展,脾气暴躁。科伯恩的秘书格洛弗在航经赤道时写道∶他情绪稳定,对自己的命运显得毫不介意。②他的消遣,一是下棋,下起来兴奋有余而棋艺不高;再就是玩一些赌运气的游戏,尤其喜欢二十一点这种牌戏,也开始向英国军官学惠斯特牌戏。
有时他和古尔戈拿一些数字来求平方根和立方根,以此自娱。他还开始向拉斯卡斯学英语。有时他给男同伴们讲自己的军事历险和风流韵事,使他们愁消闷解。他对这艘军舰和航行中发生的事情,始终很有兴趣。当舰上捉到一条鲨鱼,并把它拖上来时,波拿巴象个小学生那么大兴头,爬上船尾去看。
他的健康情况依然很好。尽管他不吃蔬荣,肉食过多,但除了在马德拉群岛附近海面遇到强烈的非洲热风那几天,他几乎没有患过消化不良。他大约 10点进早餐,喝酒吃肉。此后就在房间里阅读书籍,口授回忆录或者学习英语,直到下午3时。 5点以前,进行文体活动,为吃晚餐做准备。晚餐是丰盛的,他爱挑味道最浓的几道肉荣来吃。餐后便在甲板上散步个把钟头。
有一天傍晚,碰上赤道暴风雨,十分猛烈,科伯恩请求原谅不能奉陪他去散步,这位前皇帝却照常走上甲板,说水兵们不怕,他冒冒风雨也无妨。的确也没出什么问题。这件事值得注意,因为它证明了∶不管后来的论者说什么拿破仑的生命力在1815年已经衰退,他本人当时并不觉得,而且连一位精力旺盛的海军军官都宁愿回避的风雨,他也毫不畏惧,并未因此而生病。况且,经过热带时,他始终大量吃肉;光是这个事实就足以说明当时他的体质格外强健,还未受损于后来使他丧命的内脏疾病。
【①《乔治·科伯恩爵士日记选》,第21、51,94 等页。② 《拿破仑的最后航程》,第 19 6页。】
科伯恩海军少将的餐桌上不缺酒。这从他那七位法国客人和六名英国军官共桌进餐时消费酒类的正式清单可以看出∶葡萄牙红葡萄酒,二十打;波尔多红葡萄酒,四十五打;马得拉葡萄酒,二十二打;香槟酒,十三打;舍利酒,七打; 马姆齐甜葡萄酒,五打。①舰队會派秘鲁人号到格恩济岛去,专门为这些流放者储备大批法国酒;而拿破仑最喜欢的波尔多红葡萄酒,后来又送十五打到圣赫勒拿岛,供他饮用。
拿破仑的健康状况稳定,使科伯恩,沃尔登和奥马拉都威到惊讶。毫无疑问,这多半是由于他有钢铁般的意志。他知道流放一定是很不愉快的,但他具有只顾眼前,明日愁来明日当的本领,这很有用,大大减轻了忧思之苦。加以他在生活嗜好方面并不那么苛求,气质也并不那么虚浮,所以他就不至于象性格比较脆弱的人那样,遇到患难便郁郁不乐。
不幸的是,他的同伴远非他这个样子。年轻而易受威触的古尔戈,千思万虑、蹙额皱眉的拉斯卡斯,愉快而爱享受的蒙托隆夫妇,郁郁寡欢的宫廷总管贝特朗和他那情绪变幻无常、往往面露心烦意乱之色的妻子——这些人生来都不适于困厄的生活。因此,在这一群人当中,常有长时间的沉闷,间中则怒火进发;这成了这次航行以及后来在圣赫勒拿岛居留的一个特色。
【① 我是在 1804—1816年的《海军部机密函件集》里找到这张清单的。罗斯伯里勋爵处处要为我们英国对拿破仑的待遇表示歉意。他在《拿 破仑 的 后期》一书第 64 页中写道∶他们〔流放者〕象桶里的鳍白鱼,挤在一块。据说诺森伯兰号是从印度返英途中给截住,要它送走拿破仑的。
船上所有淡水,据说也是载到印度又载回来的,存量不足,而且污浊。与此相反,《拿破仑的最后航程》一书第 116页所载的格洛弗日记,则表明该舰7月份在梅德威,并曾在朴次茅斯(船通常在那里储存淡水)装备航海用品; 还表明(第 126 页)罗斯舰长和格洛弗本人都曾把他们的房舱 让出来,分别给贝特朗和蒙托隆这两对夫妇居住,古尔戈和拉斯卡斯则睡在后舱,等到为他们增建的房舱弄好了就搬过去。我们已经看到(第 529页),拿破仑对他的住房很满意。在丰沙尔,还曾经冒着暴风雨,上了淡水、葡萄酒、菜牛和水果等。】
风暴中心一般在于贝特朗夫人。她那变化莫测的情绪,显出她是个爱尔兰血统而在西印度群岛生长的女人,很早便引起拿破仑及其一行中其他人的敌视。他们发现了她耍了点小阴谋,想阻挠贝特朗去圣赫勒拿岛,就抓到了把柄。这次航行,对她来说,成了一场持久的斗争。她得对付种种暗中捣鬼和洽嘲热讽,还要克服晕船和绝望的情绪。她终于有点神经失常,不得不终日呆在房里。拿破仑听到这个情况,说她不如死了好——这是根据古尔戈的记述。不幸的是,她偏偏复原了。
十天后她又在大房舱露面,接受军官们的祝贺。当时拿破仑正在那里跟蒙托隆下棋。他不动声色地盯了她一眼,又继续下棋。过了一会儿,科伯恩领她到餐桌,坐在这位前皇帝的左边。她的主上还是不理除她!但是,那瓶本应搁在他面前的波尔多红葡萄酒不在原位,她便伸手拿过来递给他。这时才听到期待已久的线;啊!夫人身体好吗?——就这么一句。①
对于贝特朗,拿破仑即使心情不那么舒畅,也总是说点亲切友好的话,使他深受感动,矢志效忠。在伯雷勒芬号上,有一次他们两人为一个琐碎的问题爭得面红耳赤,贝特朗耐不住性子,针对拿破仑的武断答道∶哦;你那样说话,就不要再争论了。听到这样的反驳,拿破仑非但不生气,反而抚慰他,使他很快就心平气和——这是拿破仑对自己真正欣赏的人宽容厚道的一个很好的例证。
【① 古尔戈,日记》,第1卷,第47,59页(小版本);《拿破仑的最后航程》,第233 页。】
这些流放者肯定是相处得并不愉快的。甚至那位和蔼可亲的蒙托隆夫人,也有一次在进膳中引起争吵。那是在军舰驶离丰沙尔之后。科伯恩说那里有个天主教神甫,會自告奋勇,要陪同拿破仑去圣赫勒拿岛。这位前皇帝完全不威兴趣,随便敷衍了几句,可是太太们却由此而谈起宗教问题来。
议论越来越激烈,后来那个急躁莽撞的古尔戈突然冒出一句,说蒙托隆对妻子不够尊重。科伯恩当即起身离席,才结束了这场爭吵。随航的第五十三团团长乔治·宾厄姆爵士在他的日记中写下了这样的评语∶不难看出,拿破仑这一伙人之中,猜忌、怨恨、种种刻毒,一应俱全,根深蒂固,这将使他们在圣赫勒拿岛居留的日子很不好过。①
这伙人彼此之间的勾心斗角,真是错综复杂,千变万化∶不是反对妄自算大的贝特朗夫妇,就是反对拉斯卡斯与日俱增的影响。拉斯卡斯只是最近才挤进了拿破仑亲信的圈子,所以古尔戈毫不客气地提醒他说∶我跟皇帝来,是因为我跟了他四年,只是没去厄尔巴岛。我救过他的命;于人有恩,也就有爱。……可是先生您,他过去甚至见到面也不认识,哪儿来偌大的忠诚呢?他还写道∶我看出周围许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行为。可怜的古尔戈啊,你来这干啥呀,②这位年轻副官的影响是不容削弱的,他少不了要自吹自擂。
因位句此,用膳时提到滑铁卢之战,他便立即抒发己见,一口咬定不管拿破仑本人有什么相反的说法,他(拿破仑)确实會把普鲁士军队误作格鲁希的部队;而且越讲越带劲,对邻座的格洛弗大声说,他〔古尔戈J有一次本来可以捉住威灵顿公爵的了,不过知道这一来会造成流血逼野,所以断了念头。③ 他说这样的话,大概是因为杯中之物,比所谓载到印度又载回来的变了味的水浓烈得多;姑且作如此宽厚的假定。
【① 乔治·宾厄姆爵士的日记,载于《布莱克伍德杂志》,1896 年 10月号,以及《康希尔杂志》,1901 年Ⅰ月号。
② 古尔戈,《日记》,第1卷,第 64 页。③《拿破仑的最后航程》,第 160 页。】
总之,从诺亚方舟①那个时候以来,同船伙件,有比这更奇特的吗?一个和蔼而稳重的海军少将,一个航海有术但不声不响、没趣的罗斯舰长,一个秘书类型的多嘴的家伙,英武的宾厄姆,优雅庄重的蒙托隆夫妇,大言不惭的年轻将军,细致入微、微妙难测的拉斯卡斯,忧郁的宫廷总管和他那喜怒无常、阵阵突然发作的妻子——他们这些人都在同一条舰上,监护或安慰那位可怜的中心人物,那位征服世界而又被逐出世界的流放者。
这时候,法国正遭受着拿破仑最近一次冒险行为的种种恶果。大批军队开始对它实行压制,这种局面一直要延续到波旁王朝重新确立为止,因为这个王朝的庸碌无能正是和平的保证。布吕歇尔本想枪毙拿破仑,这个心愿既然实现不了,又想炸毁巴黎的耶拿桥,只因威灵顿和路易十八反对,极力劝阻,他才勉强打消了这个主意。
这个凶猛的老将要求瓜分法国,至少也得把阿尔萨斯和洛林归还其祖国,这反映了包括梅特涅在内的德意志人的普逼主张。连我们英国那位审慎持重的首相利物浦勋爵也在7月15日写道∶倘若波拿巴仍然逍遥法外,为安全计,同盟国就应保有北部的所有要塞。②但现在政治家们知道这位战士已被管制,对法国就没有逼得凶了。威灵顿一开始就设法开导同盟国,使之理智明理。他在 8 月 11日写的一份公文,理应列入无愧于其盛名的最高功绩。
他指出∶即使法国依然具有对欧洲各国来说是过于强大的力量,但一个革命的法国,比起一个边界虽然牢固而政府却是规规矩矩的法国,为祸于世界的可能性更大。因此,我们应努力把法国置于一个规规矩矩的政府的治理之下。
【① 希伯莱人传说,天降洪水,毁灭下界,诺亚事先奉上帝旨意,造成方舟,让他一家人和世间各种动物,每种雌雄一对,登舟避难,得以存活。——译者
② 《卡斯尔雷文件集》,第3集,第2卷,第423、433、505各页;西利,《施泰因》,第3卷,第 332—344 页。】
这一豁达而有政治才略的见解,同沙皇的看法一致,压倒了德意志人的瓜分政策。1815年 11月20日的巴黎和约终于确定∶法国只割让马利恩堡、萨尔布吕肯、朗道和尚贝里一带几块狭长的边境地区,同时赔款七亿法郎,归还拿破仑从大陆各主要城市掠去的艺术品。这些条件,在一个方面来说,是非常宽大的。英国在战爭中承受了主要的财政负担,本来可以要求获得某一些在 1814年交还法国的殖民地,至少可以要求法国放弃其对纽芬兰部分海岸的权利主张。英国连这最后一点要求也没有提出来。
在损失了许多宝贵生命的同盟国中,唯独我们英国没有为 1815年的战争而强求割地赔偿。① 能把法国及其古老的王朝置 于不失体面的地位,希望由此而使欧洲终于获得和平,英国政府的确也就心满意足了。随后四十年,欧洲得以休养生息,中间几乎没有什么变乱,这证明英国政府的宽宏大量是对头的。然而,有一个条件,对于巴黎和约是根本的,对于欧洲和平也是必要的,那就是∶ 拿破仑得牢牢地拘禁于圣赫勒拿岛。
【① 拿破仑对当时英国行事愚蠢的看法,见古尔戈,《日记》,第2卷,第 315 页∶要是我,就要订明只有我才能在东方海域航行贸易。他们把巴塔维亚(爪哇)留给荷兰,又把波旁岛留给法国,线;】